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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27)朱门调·白骨谣(下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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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述拱手作揖,语调温润而不失分寸:“我与兄弟路过此地,欲拜会旧友,未料误入此处,叨扰几位了。”

僚人的脸色如同浸了山岚般阴沉,年长者的银耳坠在颈侧晃荡,晃出几分森然:“这地方都是我们僚人所居,哪里来的你们汉人亲友?速速远离的好,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。”

周述微微皱眉,面色苍白得恰到好处,伸手扶住腰侧,声音低缓了几分:“实不相瞒,我身子本就不大舒泰,如今又受了瘴气困扰,实在有心无力。不知附近可有巫医馆?愿出些银两,求一剂方子。”

那几个僚人对视了一眼,年轻些的那位眯起眼,上下打量着他们:“有是有,你真有银子?”

周述二话不说,从怀中摸出一小袋碎银,递了过去。那僚人掂量了掂量,似乎还算满意,与同伴低声嘀咕几句,点了点头:“跟我们来吧。”

两人被带着在密林间七绕八绕,脚下是柔软的泥土,偶尔还有暗流渗出的水泽,踩下去发出轻微的“噗嗤”声。终于,一座小小的吊脚楼出现在视野之中,檐角垂着晒干的紫苏,廊下悬着风鸡腊肉,药香与烟火气在暮色里厮缠得难解难分。

一个须发斑白的僚族老人坐在木屋前,手里摆弄着一捆新采的药材。两个年轻人凑上前去,用当地语言交谈了几句,老人抬头望了周述一眼,神情带着几分探究,最终叹了口气,朝他招招手,改用汉话道:“罢了罢了,救人一命总是好事,我看看吧。”

周述让相思先坐下,自己顺势拿起一旁竹筒中的水,皱着脸道:“方才着实渴得狠了,便随兄弟寻了些水喝。可喝过后,浑身浮肿,骨节酸痛,先生可知缘由?”

老人闻言,神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,缓缓道:“公子不是本地人?”

周述含笑点头,神态谦逊:“路过此地,探望亲友,顺道游山玩水。”

老人轻轻叹息,伸手擦了擦掌心的药渍,意味深长地看着他:“你可知,这水里头是什么东西?”

周述眸色一深,随即摇了摇头,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
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年轻而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:“这里面,可都是赈灾的米浆。”

顺着声音看去,一个僚族少年倚在门框上,神色散漫,嘴角微微勾起,眼底却藏着一抹冷意。他语调悠然,缓缓道来:“汉人总爱附庸风雅,那些赈灾的新米,被人用石灰水浸泡漂白,再层层加工,制成你们最喜欢的云水笺。”

周述眸色微沉,与相思交换了一个眼神。他的声音仍旧平稳,但听不出情绪:“可这米浆,又怎会流入河道?”

少年嗤笑了一声,缓缓走进几步,眼底的冷意更甚:“那些原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灾民,见河中浮着米浆,哪还有力气思考?他们以为捡到了救命稻草,哪知这些浆料早已发霉变质,吃下去,只是死得更快罢了。”

周述与相思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僚族少年,竟是白日里卖蟹子的那人。少年似雨后新竹般挺直,唇角扬起似山涧新抽的嫩竹,视线却径直落在相思身上,朗声打趣道:“月神娘娘,又见面了。”

相思怔了一瞬,芙蓉面上洇开胭脂色,微微侧身,悄然退到周述身旁,手指轻轻绞着衣角,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她今日男装在身,可不知怎的,被他唤了这声“月神娘娘”,竟生出几分局促来。

少年见她羞窘,亦不恼,随手拖过一张木凳,大咧咧地落座,双肘搭在膝上,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她,眸色明亮如初生的星子。老人皱眉,抬手用本地语言低斥了一声,少年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,垂眸不语,然而嘴角仍带着几分笑意。

周述从老人手中接过药方,拱手作揖,连连道谢。

少年见状,也不再逗弄相思,起身道:“我送你们出去吧。”行至寨门,少年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饼子,随手抛了过来,朗声道:“接着!”

相思下意识伸手,稳稳接住。她低头一看,那饼子不过巴掌大小,色泽金黄,隐隐透着淡淡的果香气息。

少年笑吟吟地看着她:“我叫岩弩,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香饼,里头都是水果,你尝尝喜欢吗?若是喜欢,我经常给你做。”

相思略显局促,手心捏了捏饼子,不知该不该收。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周述,见他微微点头,便这才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。香饼松软,带着蔬果的清甜气息,爽口而不腻,竟比寻常糕点别有一番滋味。

岩弩见她吃了,似是十分满意,随即又看向周述,眼神犀利了几分,忽然问道:“你是官员?”

周述微微一笑,并不回应。

岩弩冷哼了一声,伸手指向远方,道:“你瞧,那便是你们汉人治下的疆土。”

周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入目皆是荒芜的土地,隐约可见白骨森森,静默地躺在苍茫大地上,腐土气息混着野姜花的辛香,竟酿出诡异的甜腻,仿佛无声的控诉。

相思心底蓦然涌上凄然,自己在宫中养尊处优、奢华享乐,却不知外头也有如此人间悲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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